《中國之道?──中國文化的展望》

佛學、科學與其他領域的共通方法論

 

 

樓宇偉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材料科學博士

 

一、緒言

我是清華大學畢業的,在美國住了十三年,兩個星期之前回國服務。我之所以選擇新竹為工作場所,原因之一是因為新竹有很好的佛學討論的環境,希望以後能與梁教授及陳教授多多切磋。為什麼我要在「中國之道」這個題目後面打個「?」號,因為這個主題我在美國也講過,對象是一些政治、經濟的學者、專家,他們聽完後不知是否因為領域牽涉太廣而沒有做任何整體性評論,諸位如果有各方面背景的話,希望能給我一些指教。

 

我個人在過去六年工作期間,因為經常跑中國大陸、日本和歐洲,對於一些國際上的科技發展相當注意。尤其身為中國人,自然對中醫、氣功有相當的親切感,也相當注意,所以也就產生了一個看法:中國人若要走出自己的道路來的話,必須在自己的文化裡面找根。而我們這些做科技工作的人,也責無旁貸要做一些事情,所以現在提出我個人的看法。

 

二、科學與佛學的共通方法論

這個圖(圖一)不是我自己畫的,是節錄自一本書叫「量子大問」(「QuantumQuestion」1984,Shambhala,Boston,Ed.byKenWilbur)上面的圖,它主要是幾位著名的現代物理學者討論宗教與科學的歸納關係。這個圖我覺得很有啟發性,因為我們在講任何文化觀念──不管佛學也好,或是科學也好──這些觀念事實上包含了兩層意義:一個是講方法論,另一個是講領域。各位所看到的是個領域圖,這個領域圖可以說是人體科學(內三圈)或人體學(全五圈)的領域。從中間這圈開始,我們是從物質研究出發的,研究物質的科學是物理。第二圈研究生命的科學是生物或生理,而第三圈研究思維的科學叫心理,這三圈是目前我們研究人體科技主要的領域。除此之外,雖然不是當前科學所研究的領域,但仍是一個可以去探討的題目。韋伯(KenWilb-ur)這位先生在這本書裡進一步把「靈」和「魂」分開來討論:「靈」的觀念在某種程度來講是無所不在的──包括在物質裡,但又超越了它──所以「靈」在各圈中又有超越(transcendent)及無所不在(immanent)的觀念。研究「魂」的話,我們經常聽到講三界、講三千大千世界,類似這些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他用「神學」的觀念來研究。另外,假使研究最外圈的「靈」則用「玄學」的觀念來表示,現在美國也有很多人認知到玄學對文化的貢獻,像曾被稱為「美國當代聖人」的約瑟‧肯伯(JosephCampbell)就以此觀念影響了很多人。以上這個圖基本上是個人體的領域圖。

 

   

 

佛學在某種程度來講,則是相當於圖一中有關玄學的觀念。當然因為一般人用字的習慣而可能會造成一些誤解,譬如對於「玄學」這個詞大家往往有一個觀念,認為可能跟神祕學有關係;但是用在這裡,則具有更廣的文化含義,像第五圈所示。而就科學與佛學(玄學)這兩個不同的人體領域來說,它們的共通性在哪裡呢?那就是在方法論上──亦即剛才梁教授所說的「悟」、「修」、「持」、「證」的修行方法,以及「觀察」、「假設」、「實驗」、「理論」的科學方法。

 

三、其他領域的共通方法論

大約在四年前,當我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之後,就開始聯想一些別的領域的問題,亦即這種將方法論與領域分開的觀念是否在別的文化領域裡面也適用呢?我的結論同樣可以用領域圖(圖二)表示出來,基本上文化的主要內涵都在裡面了。我們仍然先從科學、從物質條件的觀念開始看起,然後是技術、管理,而後是經濟、政治、儒、釋、道等等文化觀念,都包括在裡面。科學

 

 

意識形態

有機環境

物質條件

科技

經、管、政、法、環

社會制度、倫理

圖二:人類社會科學領域發展的相關性

 

 

有科學的方法,就是剛才所說的四個過程。談到管理的話,現在管理學的發展有一些公認的結果。譬如在三、四年前有一本暢銷書叫做《追求卓越》,大家如果仔細去分析,就會發現《追求卓越》的觀念就是一個方法論。假使大家知道日本的管理學T.Q.C,亦即美國的全面品質管理(T.Q.M)裡面有個方法論叫P.D.C.A(Plan,Do,Check,Action)。我們可以很順理成章的歸納出一個管理學的方法論,那就是要認識環境,要做出對付環境的企業計劃;然後找出一批能執行這個計劃的人,再遂行計劃;最後有個審計的方式來review這個計劃;然後進一步做市場的調適。因此《追求卓越》基本上完全是個方法論。

 

說到經濟的話,事實上經濟的發展有一定的目標和方法,目標是追求合理的生活環境,或是增進大家的生活品質。過程則往往是經過資源的調整,狹義一點地說也就是經過貨幣的調整來達到目的。那政治呢?政治是希望能達到一個合理的政治權力分配的目標,它有一定的程序。在我們中華民國是四權,就是選舉、罷免、創制、複決,用這個程序來達成目標。再說到儒家,儒家講「中庸」,「中庸」基本上也是個方法論,但「中庸」並不是「中間的道理」。部份中國學者在過去一百多年來把「中庸之道」翻譯成英文「TheMiddleWay」,我認為這是個非常危險的觀念,因為「中庸」基本上應該是個「優化」(optimization)的過程──講科學的人都知道「優化」這個觀念──「中庸」事實上是在用些方法使社會各階層的人際關係達到調和的理想狀況。以前是用五倫這個觀念,現在環境不同,方式也一定要改變,但「中庸」的精神──使社會非常和諧的觀念是不應該變的,相信大家也同意這個觀點。

 

道學的「道」,基本上有個「道可道,非常道」的觀念,這種「道」我定義它叫做「大道」,就是類似佛教「中觀」所講的東西。但是今天我能講的是「中道」,是講「陰陽」的道理。「陰陽」的道理比較容易講,而「大道」就不容易講。那佛教「中觀」呢?當然,梁教授剛才講的「無所住而生其心」的這個觀念非常非常深;而我在這裡所講的中觀,是講入世的中觀,層次比較低,是我用語言所能表達的東西。所以從方法論來講,佛教的目標基本上是達到所謂的「涅槃」。「涅槃」這個境界有些人已經進去過,但這個境界是講不出來的。然而我們生在這個世界上,只能用語言來表達,所以就姑且稱它為「涅槃」,是有一定的修行過程可以達成這目標。至於這個過程的名稱可以是「戒、定、慧」,可以是「悟、修、持、證」,或是「信、願、行」,但基本上和管理學的P.D.C.A「追求卓越」,以及科學的方法之間還是可以找出其共通性。這個共通性就是它們都有個目標、有個過程,而目標和過程可以互相反饋。我們可以藉科技名詞裡面有關優化的敘述,將之定義為「追求理想目標下的不斷反饋過程」。除了以上所提的人體科學(圖一)與社會科學(圖二)的領域之外,甚至有人以「中為」(「中」唸「中箭下馬」的「中」,而非「中庸」的「中」)的觀念來敘述藝術與人文學科的哲學方法論,不過在這裡我並沒有討論或強調有關理性文化領域之外的範疇。

 

所以基本上,從方法論來講,文化是互有共通性的;但從領域來講,有時候文化觀念是不能混淆的。因為假使我們在辯論或討論問題的時候,沒有把這方法與領域兩個文化觀念搞清楚的話,往往會落入你講的和我講的主題是在完全不同的領域裡面,根本不能有共通的語言;而且即使有了架構之後,雖然可以避免領域混淆的問題,但是在談及像是佛教這個主題,往往會因為境界的高低而有語言障。我是學科學出身的,常常喜歡用語言來形容一些事情,這可能是沒辦法突破的個人與文化困境;不過今天我們在這裡討論這個主題,剛才我所講的對於調和佛學與科學兩種文化觀念的異同應該是有所助益的。

 

四、中國科技工作者的文化貢獻

關心中國文化發展的中國科技工作者應該做什麼事情?我看到大陸上某些氣功的發展,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是相當危險的:因為雖然有些氣功不錯的人,可以提升大家對自己文化的信心;但是很多氣功師到處招搖撞騙,用這東西來賺錢。那我們如何在這個複雜的社會文化情況下,找出一條中國人可以走的新道路呢?

 

我個人的看法是由科學的觀點來講,我們要做這方面的研究,應該由中醫做起,這個題目比氣功容易掌握得多,而且極具挑戰性。基本上,科學在西方或過去兩、三百年的進展,主要是著重在物理學上,是在這個圖一的第一圈裡面。在生命科學方面,我們雖然知道一九五三年開始有DNA的發現,但這些還是物理現象──研究GCTA的排列順序,完全是物質的排列研究。不管是MIT或哈佛或其他學校做這方面的研究,往往在複製出同樣的化學或物理的成份之後,無法解決一些原來認為可以解決的問題。因為他們忽視了一些生命的複雜現象,亦即生命現象還包括了能量的觀念,而且能量裡面甚至還有訊息(information)──DNA本身基本上就是物質和訊息合起來的集合體;如果加上了能量,就使得研究生命時不得不先對各種震盪現象、網路結構與不可逆熱力學有所了解,而國內科學界似乎還沒有往這個方面發展。我個人的想法是中醫在這方面已經有一定的基礎了,我們是不是在這個中醫基礎上來做研究,使得我們能夠解除一些能量的密碼;同樣的,也可使現代生物學有一些進展,這樣才是第二圈的領域。一旦有了第一圈及第二圈的基礎之後,我們下一步才能做心理學上一些比較好的實驗。現在認知心理學已經在做一些這方面的東西,從某種程度來講,因為它對生命現象瞭解得不夠全面,所以認知心理學的進展最近雖然很快,但將來也一定會在整體聯結上遇到困難。現在有些新的科學,像心理精神免疫學「psychone-uro-immunology」試圖把思惟、生命及物質都串聯起來,相信絕對是將來科學發展的趨勢。至於我們中國人,如在研究這些最新科技的同時,再加上中醫的基礎,說不定會在人體科學的發展上面有所突破!

 

至於佛教和這些人體生命科學的關係呢?我想比較不是那麼直接的,因為它的主要領域是在這三圈之外的,但是如果要將中國文化變成活的文化的話,我們的科學界必須抱著大慈悲心,在衡量了我們能夠掌握的各種條件之後,找出一條科技道路,為眾生做一些貢獻。如此我們講科學與佛學的關係才不會流於空談,真正能經由入世的手段,而逐漸達成佛學中所提到的「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而中國文化將來的發展,也才不會像過去一、兩百年在西方科技優勢文化衝擊下所顯現的那麼呆滯。這是我個人的淺見,請大家提出問題,或請批評、指教。

 

陳昌祈副教授:

謝謝樓先生在短短時間內提供了這麼豐富的內容。現在我們插播一個消息,剛才陳國鎮教授託我轉告早上問石頭會不會成佛的那位朋友,研討會結束時請與他聯絡,陳教授想和你聊聊。談到石頭,我順便也報告一點心得,剛才黃湘武教授提出的一個例子:一個石頭丟出去以後走的是拋物線,但是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他會覺得這石頭先是水平飛行,然後垂直掉落。這是一個很有趣的例子,顯示「觀察」的活動中含有個人參與創造的成分。這也是我早上談「看」的問題時所指出的,「看」的活動中有個人「展現」的成份。在古文中,「見」字含有「現」的意義,大概也是對這一層意義有所體會吧!接著我們歡迎東吳大學物理學系劉源俊教授來發表心得,劉教授的講題是「我對科學、佛學、藝術的領會」。